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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二的早上,照常例会后,议起今日的审判,伍廷芳当即说道:“两位,今日不可再再像上次那般任由被告将审判厅当作讲演厅了,如此下去,案子审理不好不说,舆论激起大乱可是不好。”

    许世英和高祖培都是前朝遗臣,许世英年轻几岁,是出过洋的法学新派,当时被誉为法学专才,开国后地位未降,反而是平步青云;高祖培,陕西米脂人,乙未年(1895)进士出身,官曾至刑部主事,但因是法学旧派,革命前就不太得志,革命后因为法官稀缺,其人官风又清白,在前任廷尉沈家本的请求下留任京师地方大理寺审判厅。

    基于这种背景,许世英难以面对盛气凌人的费毓桂,他虽然喝斥其住口,但终究是胆气不足,不得不让此人将话说完;而面对那些被人蛊惑而不自知的大学生,高祖培爱才心起。也没有刻意阻拦,使得傅斯年把话说完。现在伍廷芳要求不得原告在庭上胡言乱语,两人神色都有些扭捏。

    高祖培道:“大人。学嘲一案审判是否能换人,下官每每看到这些学生。就爱才心起,不忍训斥。即便审判,估计也将轻判。此举就怕会引起……不快,牵连大人。”

    “既然已经开审,那无特殊理由就不得换人,不然舆论纷纷,百口莫辩。”站在伍廷芳一侧的董康说道。他说罢又看向许世英,再道。“两案审判不公都会酿成动乱。贪腐案轻判,舆论不满,重判,复兴会不满,学嘲案则相反。可若贪腐案重判而学嘲案轻判,复兴会那些军头说不定要闹出动乱;若贪腐案轻判而学嘲案重判,那舆论、学界又要指责大理寺偏向政府,罢课游行势必再起。反正这一碗水务必要端平,不然后果极为严重。”

    “那两案都轻判呢?”许世英也知道董康说的意思,他就想着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那双方都会不满意。”伍廷芳沉声道。“不管判的多轻。两案原告都要入狱,虽然留人一命,可几十年牢狱。再出来却垂垂老矣,静仁你觉得这些人不会心存怨恨吗?”

    伍廷芳一下子就把最后一条路堵死了,许世英不由自主看身侧的高祖培一眼,两人俱是摇头。深叹一声,称是告退。打发完这两人,伍廷芳刚才的威仪消失不见,他问向董康道:“总理府那边可有变故?”

    “暂时没什么变故。”董康道。“大人,您不是说我们等务必要以身殉法吗,何必又……”

    “我是说要以身殉法。可眼下京师虽然平静,底下却是暗流汹涌啊。”伍廷芳长叹。“杨竟成此番整治贪腐。虽名正言顺,无可指责。但复兴会那些人会怎么想?那费毓桂据说是杨竟成学生中人缘最好的,即便他的案子不牵扯到其他人,也会激起其他人的不满,这些可都是实权派啊。”

    “杨竟成难道会压制不住他们?”被伍廷芳一提醒,董康也想到了当下的政局。

    “他要压制得住这些人会贪污数百万之巨?”伍廷芳反问。“正是压住不住他才要借助舆论,国民党总理宋遁初才会出言相助。这些人说的不好听,可都是天子门生啊,一个不好,时局就要动荡,所以我让静仁不能再让费毓桂畅所欲言了,他说的话越多,那些天子门生就会越恨。”

    “下官明白了。”董康当下重重点头。他此时也忽然明白,当初杨竟成‘击毙’章士钊时,有人建议也将杨竟成告上法庭却被伍廷芳极力劝阻的原因。

    复兴会作为革命功臣,当年顺应民意施行宪政,等于是将部分权利慷慨让给前清官僚和国民党诸人,虽说为使国家尽快稳定这是必由之举,可现在国势渐稳,当初的权益之策是否要成为长期国策已成为国内各派高层诸人心中最最担忧的问题。费毓桂的功臣无罪论,其实就是一会专政论:天下是复兴会打下的天下,你们这些前清余孽、乱党残余有何资格审判复兴会员。

    这种论调真要成为复兴会诸人的主流,那肃清其他各派,打造复兴会铁桶江山就顺理成章了。国民党诸人正是感受到了这种威胁,这才一反常态的支持复兴会肃贪,只是学嘲案夹杂在其中,却成为另外一根导火索,判决引起复兴会诸人不服,危险;判决引起舆论学界不服,进而再次激起学嘲和血案,那更加危险。

    许世英细究起来是杨竟成二夫人寒仙凤的亲戚,由他来审杨竟成的学生,实在是再恰当不过;而高祖培素来老成,又是个法学旧派,满脑子的伦理道德,断断不会认同学生们物竞天择、进步落后之说,审理学嘲一案也极为合适。就不知道这种苦心安排最终会得到什么结果。

    当日下午两点,两个大案同时开庭,审判厅内和之前一样人满为患,但和数日前不同的是,每当原告想阐发议论、煽动听审人员时,主审官便频频击打法槌,甚至勒令法警将原告送至庭外,只待要提问的时候才安排他们进场。

    这些措施终使控辩阶段很快结束,审理进入举证和质证阶段。既然敢于提起上述,人证和物证公诉方都曾精心准备,被告律师除了质疑证人供词外,并无其他更好的办法。待到闭庭之时,原告所进行的犯罪事实已人人尽知,若是下一次开庭的庭辩原告律师不能绝地反生,那结果对于原告来说将是悲剧性的——费毓桂、邓文辉等人因为贪污数额巨大,将被依法判处死刑;而傅斯年、段锡朋、瞿菊农等这些发动学嘲、冲击总理府的骨干成员,则会因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死刑以及无期徒刑。

    下午闭庭后,东长安街头条胡同的总电报局外拍着长长的队列,外地记者都想尽快将今日庭审结果以及自己当庭疾书的明日头条文章刊发回去,但在诸多电文当中,有两封电报最为简短,他它们一封是拍往关外沈阳,一份是拍往南方香港。

    “清源,事情不妙了。”从副官手里拿到京城来的电报,参谋长黄福锦立即奔至司令部找齐清源。只是他这么大呼小叫,让齐清源素来不悦。

    “有什么不妙的,啸山已死在法国,他不说谁知道我们的事情。”齐清源看着有些慌张的黄福锦,有些不屑。记得当初他可是见钱眼开、一谈就通的,现在却是这德行。

    “可费梓怡呢?他贪的银子加起来,够死上几十回了,他就不会……”黄福锦见齐清源不为所动,也就稍微镇定了那么一点,但话里的担心是不言而喻的。

    “梓怡怎么会出卖我们?”齐清源笑。“他能深受大伙信任成为我们的中间人,不单是因为他身在沪上,有地利之便,而是因为他言出必行、义气为先。”

    即便齐清源这么说,黄福锦还是悬在那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齐清源见他如此不得不再问,“你洋行里的那些存款都查到了,都还在?”

    “还在!还在!”黄福锦鸡啄米一般点头,这是费毓桂被抓当日安排转移出去的一部分脏款,其中就有他的一份。

    “梓怡转移的可是大家的钱,他自己的钱可一分也没动过,这难道还不够让你信他?”齐清源再问。他说罢不想和他再墨迹,直言道:“担心梓怡出卖我们,还不如把自己屁股擦干净些,你马上通知朝鲜息霜那边,大豆就先停一下,省得被渊士那家伙看出什么破绽,东厂不可能全是傻子。还有这些钱沪上并不安全,还是全部存入朝鲜这边银行的好。”

    齐清源这边吩咐完,黄福锦就想马上去办。不过他出门时鬼鬼祟祟的模样直看的齐清源蛋疼,不得不再次出声要他注意仪表。

    沈阳的事情如此,香港民声报社,无家可归已数年之久的晦明学社诸人齐聚一堂,正听着已被选为社长的女强人杜雯宣读京城来的电报:“同志们,复兴会已完全背离革命的初衷,沦为一个没有任何理想、只知愚弄民众、争权夺利的利益集团。我不想多提国内的案件,我只想告诉大家,相对最先进并获得成功的俄国革命,任何主义和革命都已黯然失神。我们无政府主义者也要向俄国革命者学习,坚持自己的理想并为之奋斗终身。”

    刚刚去瑞士参加完无政府党世界大会,并奇迹般弄来一笔钱款的杜雯同志浑身放射出理想的光芒,她的妙目从诸人脸上一一滑过,特意在新入伙的江亢虎身上停留了一下,而后她再高声道:“同志们,为了庆祝我们的团结,此次此刻,请允许我带领大家高唱无政府革命歌。

    五洲同风,

    五色同种;

    黑旗十丈映日明,

    不留一丝国旗残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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